金Nuri 韩国中央大学德文系教授
当下韩国正处于内战中。人们的日常生活就是战场。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像韩国这样，社会成员间的矛盾如此严重。在贫富、理念、政党、宗教、世代、性别、学历领域，韩国被选为矛盾和歧视最尖锐的国家。
今年年初，舆论调查机构益普索和英国伦敦皇家学院政策研究所共同对世界28个国家的2.3万名成年人进行了调查，结果令人震惊。在衡量社会集团间矛盾尖锐程度的12个项“文化战争”指标中，韩国足足有7项位居首位。以压倒性地绝对优势被选为“世界上矛盾最尖锐的国家”。
韩国是文化战争的战场、日常生活即是内战、拥有最尖锐的各种矛盾，但令人惊讶的是，所有人都同奉行同一理念，即能力主义。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政党，无论是保守还是进步派政党，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无论是青年还是老人，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无论是精英还是大众，对能力主义都没有异议。唯一能将支离破碎的韩国团结起来的意识形态就是能力主义。根据个人的能力和努力就能获得财富和权力的理念是虚构的，但却具有如此魔力。
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多的人对能力主义提出强烈的异议。代表性人物就是在哈佛大学教授政治哲学的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教授。他在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中断言，能力主义是暴君（该书的韩语译名虽为《公正的错觉》， 但笔者觉得将原名“The Tyranny of Merit”译为“能力的暴政”或“能力主义是暴君”更合适），能力主义是使美国社会成为今天这种野蛮社会的罪魁祸首。作为能力主义社会的赢家，少数精英群体所表现出的“傲慢”和大多数大众所感受到的“屈辱感”，在美国社会留下了深刻的裂痕。特别是白人低学历劳动者在能力主义社会中比阶级仇恨更能感受到愤怒和羞辱感。这就是“特朗普现象”。
能力主义这个暴君破坏的另一个对象是“劳动的尊严”。在奉行能力主义的社会里，工作越是辛苦的人，其社会价值非但不能得到更多认可，反而会成为被鄙视和嘲讽的对象。
桑德尔对“因绝望而死”的分析也令人感到震惊。他将美国社会预期寿命持续下降的原因归结于“因绝望而自杀人数”的增加。桑德尔问到，面对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社会不平等，弱者群体为什么不抵抗，而选择自杀或沉迷于毒品？为什么这些人不与不义的社会作斗争，而要“惩罚”自己？ 其结果就是造就了今天的美国——史无前例的不平等社会。真是令人心寒的分析结果。桑德尔看来，能力主义是暴君，它破坏了社会的善意、劳动的尊严和人的生命。
韩国社会是什么情况呢？比起美国，桑德尔的分析实际上更符合韩国。韩国社会已成为世界上社会成员间矛盾最尖锐的“文化战争国家”，在韩国社会，劳动的尊严无论是在物理层面上（工伤死亡率世界第一），还是是在社会层面上（对体力劳动的蔑视）都得不到重视，作为数十年来自杀率保持世界最高水平的国家——所有这些现象都表明，韩国社会是比美国更凄惨的能力主义地狱。将无限竞争和赢者通吃的逻辑戏剧化的电视剧《鱿鱼游戏》诞生于韩国绝非偶然。
经济学家郑太仁认为，韩国社会是资本主义历史上最不平等的社会。他指出，这种程度的不平等，在过去会导致革命的爆发。读了桑德尔的分析后，似乎明白了韩国社会未爆发社会革命的原因，即能力主义意识形态阻碍了革命。韩国民众即使面对不平等和不正义，也不会愤怒和抵抗，而是悄悄地贬低自己。遵循能力主义意识形态所灌输的教诲，不从社会结构中寻找不幸的原因，而是从自身的无能中寻找，然后惩罚自己。这就是世界上不平等现象最严重的韩国未爆发革命的原因。这就是韩国自杀率排世界首位的原因。
2022年韩国总统大选正逐渐成为能力主义者的盛宴。人人讲公正，却不谈不平等。 不会治愈能力主义留下的伤痕，也不会警告能力主义带来的危险。谁又能制止能力主义的暴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