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6644人后有组织地隐匿
军队、警察均未受到处罚，自警团被特赦
“那里是四木桥的旧址。关东大地震时，日本军队和自警团在这附近残忍地屠杀了朝鲜人。据说在河床里埋葬着100多人的遗骸。很可惜，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有找到他们的遗骸。”
本月11日上午11时，在东京墨田区荒川河畔的世界最高电波塔“东京天空树”附近，社团法人“HoSenKa”(凤仙花)的理事西崎雅夫(63岁)一手拿着照片资料，开始讲述100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惨剧。虽然气温高达35度，很难在室外长久站立，但西崎雅夫还是忍着酷暑讲述了百年前的那天，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
■目击者:“用日本刀砍、用竹枪刺杀……还杀了孕妇”
1923年9月1日上午11时58分，一场7.9级的大规模地震袭击了日本首都圈关东地区，将东京神奈川县、千叶县、埼玉县等地夷为平地。地震发生的时间是中午，当时很多人家都在使用明火，因此火灾损失较大。据悉，东京约有44%、横滨约有80%的地区被烧毁。被破坏的房屋多达29.3万余栋，死亡人数及下落不明者超过10.5万人，可谓惨不忍睹。
随着当时社会氛围的动荡不安，“朝鲜人发动暴动”“朝鲜人在井中投毒”的谣言一发不可收拾。据旅日韩侨历史学家姜德相(1931-2021)等人的揭露，为宣布戒严令，日本政府于地震发生后的9月2日散布“朝鲜人暴动”的谣言，这就是该屠杀惨剧发生的根本原因。在此过程中，日本的军队、警察与自警团肆意屠杀朝鲜人、中国人、日本社会主义者等。
西崎雅夫解释称，作为屠杀场所的“四木桥”是一座长247.3米、宽3米的木制桥，于1969年被拆除。位于京成电铁押上线的铁桥和木银川桥之间。
当天，该地区组织了以退伍军人会和青年团为主体的“自警团”，在大桥入口处设立检查站“猎捕”朝鲜人。当时荒川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抗洪工程，因此当地有许多廉价朝鲜劳动力。
“我记得非常清楚，在(1923年9月)3日白天，自警团将几名朝鲜人绑在“四木桥”下，并残忍杀害了他们。自警团的杀人手法有多残忍呢，用日本刀砍、用竹枪刺、用铁棒砸，以这种方式进行屠杀。被害者中还有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妇，但也被自警团残忍地杀害了。我记得当时他们大概杀了30个人。”(目击者青木的证言)
不仅是自警团，日本军队也参与了屠杀。“当时(日本军队)用机关枪打死了22~23名朝鲜人，地点就在“四木桥”下游的河岸上。一眨眼的功夫(日本军队)就杀害了二十余人，其中还有两三名女性。(这种行为)太过分了，甚至还将女性的衣服脱光寻乐的。”(目击者大川的证言)
1982年，有良知的日本市民成立了“关东大地震时被屠杀朝鲜人追悼及挖掘遗骸会”，这些市民们奔波在各地，最终写成的资料集(《风啊，传递凤仙花之歌》)中记载了许多目击者和幸存者的证言。
为查明当天的真相，慰藉冤死的灵魂，该市民团体开始着手挖掘遗骸。以目击者证词为准，1982年9月其试图在荒川附近进行挖掘，但并没有找到遗骸。
■“日本警察有组织地掩盖朝鲜人屠杀事件”
次年即1983年，人们在屠杀当时的新闻报道中发现了没有遗骸的原因。当时警察和军队杀害的不仅是朝鲜人，还有日本劳动运动家。后来死者家属得知此事，要求归还遗骸。警方表示，(这些运动家的遗骸)和朝鲜人一起埋在“四木桥”附近，很难区分。但工会团体和遗属并未因此放弃寻找遗骸。由于害怕大规模屠杀被发现，警方提前将遗骸转移至其他地方，后来这件事刊登在了报纸上。
西崎雅夫说：“遗骸转移发生在1923年11月12日和14日。据说在第二次运送中，被转移的遗骸多达三辆卡车。目前尚不清楚遗骸被转移到何处。因为这是一次有组织的隐瞒，所以无法搞清究竟有多少遇难者。”他还强调:“日本政府应该查明真相，担负起责任。”
屠杀朝鲜人发生在东京等关东地区全境。为了躲避屠杀，朝鲜人历经千辛万苦逃到埼玉县，但等待他们的是当地的自警团。“据推测，埼玉有223至240名朝鲜人遇难。其他地区的屠杀暴行是警察和军队同时进行的，这里(埼玉)实施屠杀的主要是自警团。”
本月22日，记者在埼玉县染谷的“常泉寺”见到了日朝协会埼玉县联合会会长关原正裕(70岁)，他表示:“这里的朝鲜人牺牲者很多是从东京等外地逃来的。”他还表示:“在关东地区，无论朝鲜人走到哪里，都无法生存。想到无处可逃，他们内心一定充满了害怕和迷茫”。
■墓碑正面刻着“朝鲜人姜大兴墓”
常泉寺有一座非常奇特的墓碑。这是关东大地震时被自警团杀害的朝鲜人姜大兴的墓碑。正面写着“朝鲜人姜大兴墓”。“在屠杀受害者中，很少发现刻有自己民族和姓名的墓碑。这反映出了染谷地区的人们不想再重蹈覆辙的想法。”
姜大兴于1923年9月4日去世，享年24岁。埼玉县警方收容了数百名从东京逃到该县的朝鲜人。原本计划将他们移送至群马县。据推测，姜大兴可能是其中之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姜大兴独自离开，并于4日凌晨在片柳村与当地自警团相遇。“姜大兴可能拼命逃亡了4公里的距离。由于失足掉进水渠里，被追赶而来自警队抓住，用刀和长矛捅伤并杀害。”
关原正裕认为姜大兴可能进行了拼死逃亡，并指出了其当时的逃跑路线。姜大兴带着“死亡的恐惧”逃亡，最终还是不幸被自警团杀害，在其被杀害的位置上，现在矗立着“埼玉市通讯中心”建筑。
关原正裕强调，包括姜大兴在内的朝鲜人被屠杀，日本政府负有很大责任。9月3日上午，日本内政部警报局(警察局)发布消息称，朝鲜人在各地纵火，并向各地下发了“严厉打击(朝鲜人)”的文件。
■“朝鲜人暴动”从谣言变为官方文件
同时，日本地方政府也在行动。早在2日晚上，埼玉县就以内务部长的名义向所属郡厅发送了《关于不逞之徒朝鲜人暴动一事》公文。上面赫然写着村里的“退伍军人、消防团与青年团等紧密合作负责警戒，有事时需迅速采取应对方案。”
“不逞之徒朝鲜人是指祈祷朝鲜独立的恐怖分子集团。这等于是下达了战斗命令，要组织自警团保卫村庄。”关原正裕强调:“最重要的是，‘朝鲜人暴动’被写进官方文件并正式公布，自警团也对这一谣言信以为真。这也是屠杀迅速扩散的原因。”
位于东京南部的神奈川县也是发生大规模屠杀的地方。从神奈川县横滨市东神奈川站缓步行走30分钟左右，就能看到“国土交通省横滨港湾机场技术调查事务所”大楼。
大地震当时，这附近有浅野造船厂。如今的技术事务所正是当时负责浅野造船厂填海工程的朝鲜人劳动者的集体宿舍所在地。
本月21日，记者见到了“了解关东大地震时朝鲜人遭屠杀的事实并进行追悼的神奈川执行委员会”代表山本澄子(84岁)，她指着集体宿舍所在场所表示:“滞留在那里的50多名朝鲜工人被残忍屠杀。”
这是翻阅过去的新闻报道后找到的内容。目前还不清楚屠杀者是谁、以及杀人行为是何时进行的。“我认为之所以会发生集体屠杀，是因为人们知道这里曾经有朝鲜人。对这里最熟悉的是警察。在屠杀进行之前，朝鲜人就被认定为危险人物，并一直受到监视。”
为了解“当天的真相”， 山本澄子于2013年成立了执行委员会，开始奔波于社区图书馆，翻阅新闻、日记、公文等。于2014年发表了题为《关东大地震时在横滨朝鲜人遭屠杀》的报告。
■声称“没有记录”的日本政府
究竟当时为何会发生这种无差别攻击和屠杀情况呢？倾尽毕生心血研究关东大地震屠杀朝鲜人问题的姜德相先生在《屠杀的记忆，关东大地震》一书中得出结论:关东大地震当时，日本民众因大规模灾害产生愤怒情绪，此次屠杀是日本政府领导机关为防止民众愤怒转向王室或治安部门而设计的手段，是殖民时期对朝鲜的敌对政策和蔓延的歧视，是由于3•1独立运动等导致对朝鲜民众产生恐惧心理等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的民族犯罪。
关东大地震已经过去100年，但日本政府从未切实查明真相。因此，确切的牺牲者人数和屠杀原因等目前仍无法查明。
当代朝鲜人亲自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成为了可以推断当时情况的基本资料。1923年10月为止，居住在日本的朝鲜人团体调查后书写的“在日本关东地区罹灾朝鲜同胞慰问班”报告就是可靠资料之一。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机关报《独立新闻》在1923年12月5日也刊登了这一内容。
从调查结果来看，神奈川县遇难人数最多，达3999人，东京都1781人，埼玉县488人，千叶县329人，群马县34人，栃木县8人，茨城县5人，共计6644人。《独立新闻》报道的遇害人数为6661人。
这一数字与日本政府的官方统计数据差距较大。日本司法省(现法务省)统计的朝鲜人遇害者总数为230人。研究关东大地震屠杀朝鲜人的日本立教大学名誉教授山田昭次在《关东大地震屠杀朝鲜人中日本国家和民众的责任》一书中写道:“(日本政府)官方发表遇害者人数的问题不仅仅在于试图掩盖被屠杀朝鲜人的人数，同时也是为军队和警察的屠杀撇清责任。”他还指出:“独立新闻刊登的统计图(由于调查的局限性等)也有不准确的地方。”
日本内阁府中央防灾会议于2008年发布的分析报告是最新官方数据。在这份文件中，日本政府表示:“当时发生了人为的杀伤行为。确切的遇难者人数无法查明，总人数相当于地震灾害死亡人数的1%以上。遇害对象中朝鲜人居多”。据此推算遇难者人数为数千人。
虽然屠杀事件已经过去了100年之久，但日本政府却不负责任地以“没有相关记录”这一借口逃避正常的真相调查和道歉。同时也几乎没有落实对加害者的处罚，其中军队和警察完全逃避了处罚，虽然自警团成员被抓获后接受了调查和审判，但大部分成员被判以缓期执行，并且就连这些处罚后来也给予了特赦。
山本澄子强调:“在旅日朝鲜人聚居区京都‘宇土口村’，一名20多岁的日本青年因厌恶、偏见情绪犯下了纵火重罪。100年前为什么会发生此类事件，只有查明真相，这种悲剧才不会重演。这对日本来说也是十分必要的”。
金昭延 驻东京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