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露子 挪威奥斯陆大学韩国学教授
20世纪90年代初，我读过当时流行一时的保罗•肯尼迪（1945年生）教授的书《大国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1987年）。 它是揭露半个世纪的霸权政治的经典著作，但同时也是体现预测未来是多么困难的例子。在相当有逻辑地论述美国霸权衰落的这本书中，作者指出，日本可能是超越美国成为霸权国家的“未来强者”。 学术界对于这种错误的预测经常评价称是“很好地展现了未来预测的局限性”。
但是,事后对肯尼迪这样严苛的评价也是不太不公平的。除部分具有批判意识的专家之外，对于西方世界多数人来说，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日本才是“最具未来性的资本主义的典范”。当时日本与美国相比差距小很多，并且美国的儿童贫困率也比日本（10%）高出两倍。在1985年，日本的出生率（1.76）也略高于德国（1.36）等西欧国家。从整体上看，社会显得更加“健全”。暴力和社会脱轨等问题也处在高收入国家中的最低水平，社会凝聚力是西方社会只能羡慕的高标准。此外，日本漫画等越来越受到国际认可。虽然部分专家对日本社会对旅日朝鲜人等少数居民的歧视所表现出的封闭性或“土建国家”的内在不实性表示了担忧，但坚决相信“最强国家日本(Japan as Number One)”的大多数人却不愿倾听他们的话。
三十多年过去了。 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苏联的没落和网络技术革命的力量，美国的地位暂时得到恢复，但进入21世纪后，由于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惨败等，肯尼迪判断的美国霸权持续衰落。因此，如果要寻找比因失败的侵略、种族主义仇恨的政治势力化，以及新冠疫情防疫失败而备受世界指责的美国更衰落的国家，那就是日本。首先，日本的“增长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的神话。在日本国内的总需求没有增加的情况下，政权再怎么通过量化宽松政策向经济注入资金，也无法避免增长放缓的趋势。总需求无法增加的原因是新自由主义下的非正规职激增等带来的大规模“贫困化”。在日本，非正式职工占全部雇佣劳动者38%，日本的贫困率（15%）高于美国（9%），但平均工资只有美国的75%左右。由于社会处于停滞、贫富差距拉大、不安的状态，所以各种病理现象都会出现。日本的自杀率远远高于包括美国在内的大部分欧美国家。2011年以后，由于老龄化和低生育率还导致总人口呈减少的趋势，因此提出“日本有未来吗”之类的问题的人数不断增加。
正如肯尼迪所分析的那样，美国通过过度的军事膨胀等扩大了亏损。那么1945年以后一直克制军费开支的日本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呢？
有人指出，除了在极短的时间之外，从1955年开始一直垄断权力，无论政策如何错误，都能够避免社会牵制的自民党这一“既得权力集团”是过去几十年间日本走下坡路的主要原因。“土地富翁”成为政客，煽动挥锹经济，但最终未能预防房地产泡沫现象。与此同时，作为既得利益者，对再分配、贫富差距问题迟钝，不想阻止劳动的不安化和相对贫困化。既得权力者们不关心劳动问题，而组织劳动的发言权却非常脆弱，因此全社会都在消除差距上失败了。另外还有分析称，追求既得权力者推行的封闭的移民政策，不可能维持或增加移民流入人口的数量,最终导致了人口减少。换言之，战后自诩“造就了日本”的恐龙般的自民党最终将耽误日本。
从表面上看，这是与韩国无关的故事。如果说日本是“实质上的准一党制”，那么在最近的25年年，韩国的两党制得到了很好的落实，权力定期交替。问题是，虽然朝野的尖锐对决使韩国的政治舞台更加健全，但不幸的是，韩国朝野间共享的一种非正式的“协商事项”与过去几十间自民党的灾难性政策并没有太大区别。不顾环境破坏的争议，当前的执政势力积极推进加德岛新机场的建设，由此可以很容易地理解“挥锹经济”的精英们所谓的“超党派协商”。虽然提出了增设公共租赁住宅等诸多具有进步性对策，但保守政权和自由主义政权在控制房价、防止泡沫形成方面一直是失败的。因此，有人批评称，这是优先照顾了享受税金优惠的注册租赁事业者等高收入的多套住宅拥有者的利益，但从“挥锹经济”的持续和居住政策的失败来看，让人感觉这是正在重蹈日本的覆辙。在通过吸引移民来确保老龄化时代的劳动力方面，到目前为止，韩国相比日本来说是更加成功的。在韩的外国人口的比例为4.9%，而日本还不到韩国的一半，仅2.3%。但是，在外国人政策主要的排他性上，韩日间的共同点比想象的要多。结婚移民者虽然被认为是“国民”，但对于单纯的劳动者等大部分劳动者来说，政策上没有永住的可能性，只允许（临时）“居住”和“劳动”。在低出生率、老龄化的时代，“人才”比“金钱”和“技术”更珍贵，但这种封闭性政策无异于“人祸”。为什么韩国一定要沿袭在日本已经失败的政策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应该问包括日本在内的全世界，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沿袭导致大众贫困化和总需求低下的非正规职位的大量产出呢？
曾经是近代典范的日本是今天包括韩国在内的全世界的反面教材。我们应该把日本的失败当作他山之石，思考一下韩国应该如何避开日本已经落入的陷阱，并且留给韩国可以避开部分陷阱的时间也所剩无几。